《Inescapable》
我近来时常有种活着的不适感。
对读到的、听到的东西过度思考,理解不了熟悉的文字携带的含义,听不到他人的心。
重复着无意义的事,想要突破桎梏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被胶水黏在地上的蚂蚁。
政治、经济、文化。人与人间的勾心斗角,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纷争。明明暗暗尽是无益的人事。
偏偏都躲不掉。绝望。
人类真是麻烦,我想。然而我也是麻烦的人类中的一员。
我觉得我不应该是个人。
活着的感觉太微妙。有时我一瞬恍惚,便会忘记自己,或者说……
你瞧,你要怎么证明「你活着」这件事呢?
1、「活着」是人类创造的概念;
2、「有机物」和「无机物」是人为划分的,石头和砂砾没有生命仅仅是「现代人类普遍接受的理论」。
那么,「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想得太多了——我常因表述不清那种暧昧的感触而被失去耐心的听众如此打发。
在不思考自己怎么就作为自己存在于「这里」了的时候,我愈发觉得人生就是面对一系列的无聊的麻烦。
还有一些「爱你的人」有形无形地给你施加压力,让你或是被动或是主动地——尽管我认为所谓主动也是无数外在条件致使的被动——陷入某种无法令自己满意的生活。
说到底,大多数人都在「不满足地」活着吧?
想到这里,我感觉我太傲慢了,或者是我的大脑太傲慢了,竟然想以自身所拥有的那点可怜的东西,连宇宙的微尘都算不上的那点粗糙的东西去评判宇宙本身吗?
对不起,我脑子坏了。
对不起,这家伙坏掉了。我的脑子说它觉得就算只是它自己坏了也要带着和它相连的整个身体一起坏掉。
脑子指使我阅读了一些关于自杀的知识。很奇怪地,那些抽象的符号所表达的意思被我完全理解了。
在那风和日丽的一天,我在答应父母一定会趁着好天气出去走走后就挂了电话。然后我拔掉电话线、锁紧门窗、拉闭电闸、拧上水阀、关好煤气。
一切就绪。
我迫切地想要实现离开这个世界的愿望。我不想做人。
不,是我不配做人。
我从衣柜里掏出去年买的羊毛围巾。这条足够长也足够结实。蛋白纤维和皮肤摩擦的触感特别舒服。
我从餐桌旁拉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在不算太高的横梁正下方。我踢掉拖鞋赤脚踩上去。
羊毛围巾被我甩上去,落回来再让我抓住。我给我最喜欢的围巾打了个死结。
我伸头。我的头搁在了柔软的套索上。
阳光穿过白色的窗帘照在干净的餐桌上。果盘里的苹果润在暖光下红得诱人。
我用力一蹬把凳子踢翻了。
眼前所有的亮光忽然放大成不明的光晕,然后啪地一下全灭了。
我醒了。
眼皮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粘着,难受。
我感觉到我正被人托着,后颈和臀部。虽然有点别扭,倒是挺舒服的。
等等,这是一个人的两只手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距离太近了吧?
忍着不明液体流进眼睛的刺痛,我堪堪撑开眼皮。
先是乱七八糟的模糊的光晕。然后我的眼睛尝试对焦。蓝蓝绿绿的颜色、白的红的黄的颜色的界限逐渐清晰起来。
『……是个女孩……』
……啊?
我意识到,我,再一次,出生了。
我没能逃离这个世界。我没能逃离做人。
我又一次作为人类,作为人类来到了我刚刚离开的世界。
我哭了。